银荆王国王都，橡木区。

细碎的雪花从昏沉的天空落下。

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刺感，街边的行人无不裹紧了斗篷。

街边，一栋装璜典雅的三层建筑内，壁炉中跳跃的火焰驱散着从窗缝渗入的寒气，将房内熏得暖意融融。

这栋小楼以作为热爱文学的奥顿伯爵的书房而闻名。

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书籍，据说大陆上有名的文学着作都能在这里找到。

然而极少人知道，这里同时也是密会的聚集点之一。

奥顿伯爵陷在柔软的皮质扶手椅里，手里端着一杯热酒，面无表情。

“伊莎贝拉，自从你成年后，你来这里的次数，一只手都数得过来。”

他轻轻晃动着酒杯，

“是我们的‘读书会’对你失去吸引力了，还是你觉得，先祖们定下的那些规矩，已经不重要了？”

对面的女人约莫二十岁出头，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蓝色天鹅绒长裙。

正是三年前继承了伯爵之位的伊莎贝拉。

伊莎贝拉低着头看着手上的红茶有些发呆，听到声音才缓缓抬起头：

“怎么会，查尔斯叔叔……领地的事务比想象中繁琐，还有那些永无止境的请愿……”

“够了，伊莎贝拉。”奥顿伯爵冷淡地打断了她的话，“这不是理由。”

伊莎贝拉低着头，说不出话。她当然知道这只是她的借口。

“查尔斯叔叔，请原谅我，我只是……只是害怕……”

这位平日里一向以强硬骄傲闻名的伊莎贝拉伯爵，此刻声音竟颤斗起来。

“年幼时我只把您当成可爱的长辈，可当我继承爵位后，我才从父亲的遗言里知道了真相。

我承认，我害怕了。

一想到神罚会对密会信徒的处置手段，我简直害怕得整晚睡不着觉。

每一次走进这里，我都感觉象是走在悬崖边上……”

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，只有炉火噼啪作响。

奥顿伯爵脸上严厉的表情慢慢融化，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。

他放下酒杯，身体前倾。

“孩子，抬起头来。害怕并不是耻辱，恰恰证明你理解了这份责任的重量。

我年轻时，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得知密会真相，得知我们家族世代都是密会成员时，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天。”

他上前抹去了这位年轻女伯爵眼角的泪水。

“那种感觉，就象突然发现自己脚下踩着的不是坚实大地，而是薄冰。

我们世世代代信仰着一位被世人遗忘，被神罚会斥为‘伪神’的伟大神明，我们坚守着一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准则……”

伊莎贝拉看着窗外的雪景，喃喃自语：

“我们的先祖为什么要发下那样的誓言。

一千年了，整整一千年我们都没有找到那位神明复苏的证据，我甚至有时候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……”

奥顿伯爵听到这话苦笑一声，并没有斥责伊莎贝拉对神明的不敬。

老实说，连他都曾有过这种想法。

奥顿伯爵走向书架的一个角落，从最里面翻出一本落灰的典籍递给伊莎贝拉：

“伊莎贝拉，牢不可破的血誓下，我们能做的只有相信。

根据密会记载，在‘大沉寂’发生之前，我们的信仰才是这片大陆的主流，是文明辉煌的基石。

传说在那个时代，在神的指引下，技艺昌明，万物和谐，人们追寻的是知识与智慧的共同提升，是整个世界向上的繁荣……”

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：

“然而，‘大沉寂’摧毁了一切。

密会的荣光几乎一夜消散，庞大的组织分崩离析，所有的记载被销毁，所有的痕迹被抹去。

取而代之的，是如今这个信仰众多神明，却唯独将我们视为必须铲除的异端的神罚教会。”

奥顿伯爵闭上眼。

“我们的先祖，正是在那样的至暗时刻，发下了永不背弃的誓言。

他们转入地下，像守护火种一样，守护着最后的信仰和希望，等待着预言中转机的到来。

这份坚守，传到了我们手中。

我知道这很沉重，伊莎贝拉，我知道这让人恐惧。

但正是因为我们懂得恐惧，却依然选择前行，这份坚守才显得弥足珍贵。”

伊莎贝拉怔怔地听着，听到最后却只剩下沉默。

这句话，她已经听了很多很多遍了。

可再坚定的信仰也已经在时间的冲刷下摇摇欲坠。

“查尔斯叔叔，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听你重复讲述这个故事的，我是来想问薇薇安的消息。”

薇薇安是奥顿伯爵查尔斯的独女，也是从童年时期就和伊莎贝拉一起长大的玩伴。

薇薇安比伊莎贝拉要大一岁，是伊莎贝拉记忆里那个永远温柔的姐姐。

虽然伊莎贝拉刻意保持着与密会的距离，可她与薇薇安一直保持着亲密的交流。

然而就在一个月前，伊莎贝拉与薇薇安之间的信件交流却忽然断绝。

出于对好友的担心，伊莎贝拉今天才硬着头皮来到这里。

“薇薇安她……去了西境。”

“什么？”伊莎贝拉顿时坐直了身体，脸上满是着急和担忧，“这怎么可以，西境正爆发战争，还有薇薇安她的身体……”

伊莎贝拉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薇薇安那张素白而虚弱的脸。

她连在花园里散步都需要人搀扶，怎么能经受得起长途跋涉？

“伊莎贝拉，冷静。这是薇薇安她自己的选择。”

伊莎贝拉目定口呆。

为什么……

奥顿伯爵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疲惫与痛苦：

“你知道吗，伊莎贝拉，所有的医生都说除非有神力的帮助，否则薇薇安活不过这个冬天了……”

“可薇薇安甚至连借用其他神明的力量都不愿意。”

“薇薇安不仅是我的女儿，也是密会的圣女。身为好友，你应该知道她信仰的坚定。”

“最近一段时间，你也应该听过密会的信仰神明在大陆西境复苏的消息……”

“我们都知道那是假的，因为神明留下来的神器没有丝毫反应。”

“可薇薇安却相信了这个谣言。”

“在死亡到来之前，薇薇安要把最后的生命奉献在追逐神明的道路上。”

“她宁愿死在查找神明的路上也不愿死在那间小卧室里。”

“伊莎贝拉，这是薇薇安她自己的选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