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继峰从书房里走出来,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,手里拿着一本线装书。
阳光通过窗棂洒进来,在他身上镀了层柔光,看上去就象刚从某幅古典名画里走出来,准备开口点评一下世俗的庸碌。
吴奈瞬间觉得,自己手里这摞刚打印出来、还带着热乎气的a4纸,有点过于现代化了。
“安叔叔。”吴奈微微躬身,态度不卑不亢。
安继峰抬起眼皮,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。
“坐。”
他指了指沙发。
吴奈坐下,将公文包里的文档一一拿出,整齐地铺在茶几上。
他不多废话,开门见山:
“安叔叔,我知道您担心什么。关于安晴的未来,我做了三套规划。”
“第一,电竞事业合法化、商业化。安晴是战队内核,我们已经拿到了城市赛亚军,有固定的商业代言和直播合同。这是她的职业路径和收入预测。”
他推过去一份文档。
安继峰在对面坐下,周敏见状,识趣地起身走向厨房。
吴奈推出第二份:
“第二,经济保障。这是我个人以及公司缘鉴的资产证明。我可以为安晴设立一个信托基金,确保她无论未来如何,都能生活无忧。”
那张银行卡他没好意思直接拍出来,感觉会破坏此刻的氛围。
安继峰放下了手里的线装书,书皮上赫然是两个篆体字——《庄子》。
安继峰没看任何文档:
“吴奈啊,你读过《庄子》吗?”
吴奈:“略有涉猎。”
心里疯狂吐槽:来了来了,文化人的降维打击虽迟但到!
安继峰手指轻轻点着书页:
“《秋水》篇里有个故事。惠子在梁国为相,庄子去看他。有人对惠子说,庄子来,是想取代你的相位。惠子很害怕,在国中搜了庄子三天三夜。”
吴奈保持微笑,心里默念:说人话,说人话。
“结果庄子主动去见惠子,他说南方有一种鸟,名字叫鹓鶵(yuān chu),你知道吗?鹓鶵从南海起飞,要飞到北海去。不是梧桐树它不凄息,不是竹子的果实它不吃,不是甜美的泉水它不喝。”
“这时候,一只猫头鹰得到一只腐臭的老鼠,鹓鶵刚好从它面前飞过。猫头鹰仰头看着鹓鶵,发出吓地怒斥声,生怕它来抢自己的老鼠。”
安继峰看着吴奈,眼神里充满了怜悯。
“现在,你也想用你的梁国相位来吓我吗?”
吴奈:“”
他感觉胸口仿佛被一本精装版《庄子》结结实实拍了一下。
内伤!
他花了点时间在脑子里把安继峰的话翻译了一下:
我家女儿是高贵的神鸟鹓鶵,志向在北海。
你那些电竞合同、商业报表,在我眼里跟臭老鼠差不多。
不好意思,我根本看不上。
“安叔叔,我理解您的比喻。但安晴喜欢电竞,也有这方面的天赋。我认为成功的路径不止一条”
“成功?”
安继峰轻轻打断他,仿佛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词。
他拿起吴奈那份精心准备的电竞职业规划,随手翻了翻,然后又放了回去。
“吴奈,你把这些叫做成功?”
“在我看来,这更象是一种嗯,比较有效率的投机。”
他用手比划了一下那一桌的文档:
“你很聪明,抓住了时代的风口,用一些新颖的、或者说取巧的方式,积累了财富。我承认,这需要魄力和执行力。”
“但是,你的世界,太窄了。窄到只剩下报表上的数字和合同里的条款。你的精神,也太急了,急到只能用最快的速度,去攫取最直白的东西来证明自己。”
“而我的女儿安晴,她从小临帖、读诗,她的世界里不只有输赢,更有山水、有风骨、有超越物质的精神追求。你告诉我,”
“你们的精神,如何共鸣?你的这些成就,如何能支撑起她未来的广阔天地?”
“你的世界,很好。但是,太窄,也太俗。配不上我的女儿。”
吴奈坐在那里,感觉自己不是被骂了,而是被对方直接粘贴了庸俗和狭隘的标签。
他带来的所有武器:金钱、商业逻辑、未来规划。
在对方的这番说辞面前,如同水滴撞上了地面,连个印子都没留下。
他甚至没法生气,因为对方的攻击不是泼妇骂街,而是精准的碾压,全程保持着令人发指的礼貌和风度。
吴奈缓缓站起身,将桌上的文档一份份收回到公文包里。
动作很慢,很稳。
他抬起头,看向安继峰,脸上居然也露出了一个同样礼貌的微笑。
“安叔叔,我明白了。”
他没有多言,拎起公文包,转身离开了这间充满墨香的家。
门在身后轻轻关上。
吴奈表面稳如老狗,心里万马奔腾。
“太俗”
安继峰那轻飘飘的两个字,象两根冰冷的针,扎进了他三世为人的心窝子里。
他宁愿那老头拍着桌子骂他“小瘪三”,至少那样还能对喷几句。
可人家偏不。
人家跟你谈《庄子》,讲精神世界,用文明的方式把你按在庸俗的耻辱柱上反复摩擦。
你空有一身钞能力和商业计划书,却象穿着顶级装备的勇士,闯进了一个根本不吃物理攻击的魔法结界,被一堆“之乎者也”砸得满头包。
妈的,看来文明人耍起流氓来,才是真的狠。
得换个战术了。
“靠!”
坐进车里,吴奈没忍住,低声骂了一句。
他重生回来,怼父母,甩青梅,创大业,以为已经活通透了,没想到在文化人的降维打击下,还是破了防。
不行,得缓缓,cpu有点过载。
他没回公司,而是让司机把自己送去了“忘忧”清吧。
这地方格调不错,安静,适合他这种俗人思考一下人生。
点了一杯名字花里胡哨的特调酒,吴奈坐在角落,开始进行深刻的自我反思。
酒刚喝两口,旁边的卡座就传来一阵嘈杂。
一个穿着紧身裙,妆容精致的女孩被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拉着骼膊劝酒。
“李小姐,不给面子是不是?把这杯喝了,我再给你加三单!”
李甜脸上挂着假笑,身体却在往后缩:
“王总,我真喝不下了,再喝就回不去了”
“回不去好啊!哥哥我安排你!”那王总嘿嘿笑着,手就开始不老实。
吴奈本来没想管。
他不是圣母,李甜虽是他的同学,但在这种场合,“你情我愿”的事儿多了去了。
但奈何,那个王总嗓门太大,严重干扰了他思考“如何优雅地干翻文学院长”这项重要课题。
烦。
他蹙着眉,端起酒杯走了过去。